當當當當↗——！

當當當當↘——！

黑白鍵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沈重按下，略有區別的兩段四重音順暢流出。

毫無疑問是蔚藍星人們極為熟悉的曲目, 一位大師在耳聾中創作出的經典。但在這三萬諸天, 它應該還是第一次響起。

不過八個音, 一直說“自由”和“師兄想做什麽，那就去做”的夏炯, 真實的感情憑借顫動的琴弦爆發開。

原本還想說什麽的昇明仙君閉上嘴，發現身形逐漸淡化，似要消失風中的魔神模樣曲忘生, 笑容也淡下了。

但身形的淡化並沒有因此停止, 曲忘生不知道自己能保持神智多久, 從此刻起，不能浪費一點時間。

他只能凝望夏炯的背影, 看他在鋼琴前坐下, 手指一動, 彈出一串輕盈又悲傷的音符。

他不敢眨眼, 但還是眼前一黑。

再睜眼時，不, 完全變作化身的曲忘生, 並沒有眼睛這種物什。

化身某種意義上與概念相近, 概念並不需要眼睛。

這不代表曲忘生看不到東西了, 實際上, 此刻他所能看到的東西，已然遠超出這個境界之下修士能觀察的範圍。

這裏是虛空之暗。

這裏是虛空之暗的最深處。

整個虛空最黑暗的地方，是魔氣和劫力的源頭。

它雖然黑暗, 卻一點也不寧靜，狂暴的力量在對抗中湧動，破碎和愈合同時存在於這個地方。

過去上千年裏，為三萬諸天造成無數傷亡的魔氣竭力，不過是這力量在破碎愈合間，洩露出的一絲頭發，一截指甲屑。

但只是這一絲頭發，一截指甲屑，如今也叫三萬諸天難以抵抗。

留在師弟手鐲上的那枚金蓮子，能讓曲忘生繼續傾聽師弟的彈奏，輕盈的音符如同吸了水的棉花，迅速變得沈重起來，陰暗又冷酷，威嚴且急促，那宛若敲門的四個重音，重覆出現在這一節的尾端。

“啊……”

即便是曲忘生，也為這樂曲竟然與他眼前景象的莫名重合，發出喟嘆。

應該問一問這首曲子的名字……

他想，化身金蓮枯萎，金蓮中央的蓮蓬卻越發碩大，蓮蓬中的蓮子粒粒飽滿，在繼續的四個重音重覆裏，從蓮蓬中跳出，灑向虛空之暗最深處的四方。

***

“所有情報，都在這裏了。”

留守鴻雁金鐘塔，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的杜漸看到來自未知方向的話語。

這般危急時刻，按照杜漸原本的性格，哪怕她沒有任何作用，也是要圍著掌門那邊轉。

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先把事情做起來，這是好習慣。她當年還沒有帶著少白離開那個賭鬼父親時，她靠著這個習慣躲過挨打，靠這個習慣在母親去世後，被人誇讚為鎮上最勤勞的姑娘，哪怕勞累一天睡下後再也不想動，第二天還是能強迫自己起來燒火做飯。

也是靠這個習慣，在賭鬼父親要賣掉她和少白時，她沒有思考就抱著弟弟沖出了鎮子。

杜漸覺得這是個頂好的習慣，救了她許多次。

但在她不得不因為養傷，停下做事和修行，又因為連累掌門過來照顧她的那數日，掌門告訴她，不假思索做出來的決定，無法長久。

“雖然我自己都經常沖動做事啦，但涉及三天時間以上的計劃，多想想比較好。

“就算內心的感情推動你一定要去做什麽，你要做的也可以不是立刻下山報仇，或者殺妖魔人魔……

“修士這個群體，算是實行精兵政策的吧，培養一個築基修士出來不知道花費多少，就算想要幹什麽，也不用去幹跑回，你可以幹幹築基修士才能幹的事。”

所以杜漸現在留守鴻雁金鐘塔了。

有玩家在這裏當操作員，但很多事情還得修士來。

她之前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選擇留守鴻雁金鐘塔，但來自未知方的消息出現後，她知道自己等到了。

未知方發來的消息包含許多，杜漸沒能仔細看，不過粗略翻開，可以看出是繪有無數符箓的建設圖文。

符箓和圖文都按青華道修士的習慣排列，這未知方是誰不言而喻。

杜漸等他發來最後一句，才問：“你什麽時候回來？”

玉皇界的鴻雁金鐘塔裏，杜少白頓在原地。

神庭道已經不需要鴻雁金鐘塔了，作為唯一能從大劫之下逃出生天的諸天界，他們何必再看那些頑石腦袋的蠢材。

這座鴻雁金鐘塔已經預計要拆除，在這個玉皇界上下萬眾一心的關鍵時刻，根本沒有人來看管。

杜少白輕而易舉潛入其中，聯絡上了青華道。

但他沒想到，在他傳回消息後，對面竟然還會這麽問他。

對面應該猜得出他是誰，卻還這麽問……

肯定是阿姊。

潛入燕京沒有獲得任何成果，為不在先生面前露破綻，出手斬斷阿姊一臂的畫面，依然歷歷在目。

而青華道被滅的事裏，哪怕他把自己所作所為全推給縱橫道蠱惑人心的術法，也必須承認自己並不算無辜。

但就算這樣，阿姊也會問他什麽時候回去。

小小道童臉上閃過愧疚和懷念。

阿姊還是和以前一樣……

他才這麽想，對面又發來新的話語。

【青華道：我不管你決定做什麽。】

【青華道：你違反門規，還未領罰，你的下場只有掌門才能決定。】

【青華道：哪怕是掌門覺得你該死，你也必須死在青華山上！】

杜少白：“……哎？”

阿姊可是從不說罰他的。

曲師叔那位不知來處的師弟，青華道的新掌門，倒是很有威信的樣子，那掌門應該能放心了。

“我也想回去啊，”杜少白對著靜謐的空氣說，“如果能死在青華山上，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
被師尊帶回青華山的幾年，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幾年。

但是……

杜少白看向鴻雁金鐘塔外。

經過一段加速，玉皇界的高度，已經能觸及仙界的底部。

手捧大朵芙蓉，著山河披帛的靈道聖尊看著玉皇界靠接，卻沒有因為神庭道這大半年的動作做什麽。甚至，就連些許說要和神庭道魚死網破的仙君，也沒有出手阻攔玉皇界一界飛升。

大劫之下，一些爭端已不必要。

若有人能逃出，就讓他們試試能不能逃出吧。

杜少白覺得，仙界乃至其他仙君真君的觀望態度，也在周燁赫的算計之中。

當視線與靈道聖尊平齊的那一瞬，神庭道主人哈哈大笑的聲音，整個玉皇界都能聽見。

但下一刻，又有聲音，將周燁赫的得意打斷。

“曲師叔……？！”

聽出這是誰說話，不曾在預料中的變化讓杜少白驚訝無比。

他霍然起身，來到這第五重天的邊緣，尋聲眺望。

杜少白在路上花費了點時間，因此，他來到第五重天時，變化已經發生。

竟然有十來朵碩大無朋的金色蓮花，從虛空之暗紅色的霧霭中伸出，綻放，搖曳，招展，緩緩止住了虛空之暗膨脹的腳步！

那些已經在被吞沒邊緣的諸天界裏，有人發出慶幸的哭聲。

以沈重的音符為《命運交響曲》的第一章 最後一段收尾，夏炯停下動作，手放在黑白鍵上，卻沒有哭泣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